夜風從窗外吹進來,燭火猛地晃動了一下,將他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狼狽。
他站在原地,左手是家人的安危,右手是家族的清白,卻偏偏只有一條路可以選。
房間里靜得可怕,只有燭火偶爾爆出細微的噼啪聲,與他急促粗重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壓得人喘不過氣。
許久許久,他終于緩緩俯下了身,顫抖著手捻起了那封信。
入手的厚重感讓他的心頭都是沉甸甸的。
他咬了咬牙,將那封信攥在掌心,就好似這樣就握住了二哥的生機。
“晏鳳樓,我……我只會把這封信送出去,多余的我都不會做。”
晏鳳樓聽到他直呼自己的真名,眼中閃過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興味,隨即嘴角的笑意更濃,連眼底都染了幾分輕快:“你能想通,我很是高興。你放心,只要你按照我所說的去做,理陽公府不僅不會有事,說不定還能借著這次機會,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好處。”
黎昭群沒有再看他,也沒有理會他的話,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走。
“等等。”晏鳳樓忽然叫住他,語氣多了幾分鄭重,“記住,這封信必須送到揚州城外的清風觀,親手交給觀里的道長,讓他轉(zhuǎn)交給孫大夫。路上千萬不要拆開看,也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信封的樣子。否則,不僅黎昭染的病沒救,你們家也會惹上大麻煩。”
黎昭群腳步未停,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身后傳來晏鳳樓輕柔的笑聲,那笑聲混在夜風中,像鬼魅的低語,纏得他后頸發(fā)僵。
回到前院時,黎昭群遠遠就看到理陽公夫人守在二哥的房門外,鬢發(fā)微亂,眼底滿是紅血絲。
透過半開的房門,能看到燭火搖曳中,府醫(yī)正凝神為昏迷的黎昭染施針,銀針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而黎昭染的臉,依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大伯母。”黎昭群走上前。
理陽公夫人猛地抬頭,看到他手中的信封,眼中瞬間燃起希望:“阿群,你怎么去了這么久?嚴公子可有回應?”
黎昭群深吸一口氣,將信封遞過去,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
“嚴兄已經(jīng)寫好了信。他說這位孫大夫不僅醫(yī)術(shù)精湛,手里還有不少珍貴藥材的門路,定能治好二哥的病。”
理陽公夫人接過信封,指尖觸到那沉甸甸的厚度,不由得一怔:“這封信怎么這樣厚?”
黎昭群的心跳驟然加速,手心瞬間沁出冷汗,他強壓著慌亂,按照早已在心里編好的理由說道:“嚴兄說,他不僅寫了推薦信,還把二哥這些年的病癥、用過的藥方都詳細寫了下來,方便孫大夫?qū)ΠY診治。”
“另外……他還在里面放了幾張銀票,說是給孫大夫的診金,還有買珍貴藥材的費用,免得我們再費心準備。”
理陽公夫人聞,聲音都軟了幾分:“嚴公子真是個細心人,連這些都想到了。這份恩情,我們理陽公府這輩子都忘不了。”
黎昭群垂下頭,不敢看大伯母的眼睛,心中的愧疚像潮水般翻涌。
她如此信任晏鳳樓,如此期盼二哥能好起來,可他卻用謊騙了她,將整個理陽公府拖進了未知的危險里。
“大伯母,現(xiàn)在城門戒嚴,這信要怎么送出去?”他轉(zhuǎn)移話題。
理陽公夫人:“我兄長林震在西城兵馬司當指揮使,手下人脈廣,定能想辦法把信送出去。”
她抬頭看了看天色,夜色已經(jīng)濃得化不開,“只是現(xiàn)在快到宵禁時間了,得趕緊讓可靠的人去一趟林府。”
黎昭群心中一緊:“那……誰去合適?”
“讓劉管家去。”理陽公夫人果斷說道,“他跟著老爺多年,機靈穩(wěn)重,又熟悉京城的小路,定能在宵禁前趕到林府。我兄長最疼我,知道阿染的情況危急,絕不會推辭。”
很快,劉管家被匆匆叫來。
理陽公夫人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說明,又反復叮囑:“你見到我兄長,就說是我的意思,這封信關(guān)系到阿染的性命,務必讓他想辦法盡快送到揚州。路上一定要小心,千萬別被巡邏的官兵發(fā)現(xiàn)。”
劉管家接過信封,小心翼翼地塞進懷里,躬身應道:“夫人放心,小的這就去林府,就算拼了命,也會把事情辦妥!”
說完,他拎起一盞小燈籠,腳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里。
看著劉管家的身影遠去,黎昭群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緊了。
他知道,這封信一旦送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從今夜起,理陽公府的命運,就和燕王緊緊綁在了一起,再也沒有回頭路。
“阿群,你累了一天,先回房休息吧。”理陽公夫人疲憊地擺擺手,聲音里滿是倦意,“這里有我守著,等你兄長那邊有消息了,我再讓人告訴你。”
“大伯母,我……”黎昭群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好了,別擔心了。”理陽公夫人以為他還在為二哥的病情焦慮,溫聲安慰道,“有嚴公子的推薦信,還有你林伯父幫忙,阿染一定會好起來的。”
黎昭群默默點頭,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坐在床邊,心中都被愧疚填滿,翻來覆去,直到天快亮了也沒能合眼。
與此同時,劉管家正提著燈籠,小心翼翼地穿行在京城的小巷里。
夜色深沉,主街上偶爾能看到巡邏官兵的身影,甲胄碰撞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憑著經(jīng)驗,專挑那些偏僻的窄巷走,腳下的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幾乎聽不到聲音。
有兩次,他剛拐進一條小巷,就聽到巷口傳來官兵的腳步聲,只能屏住呼吸,躲在墻角的陰影里,直到巡邏隊走遠才敢繼續(xù)前行。
西城兵馬司離理陽公府有近一個時辰的路程,劉管家走走停停,不敢有半分耽擱,等趕到林府時,額頭上已經(jīng)滿是冷汗,后背的衣襟也被汗水浸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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