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半。
九點……
九點半……
李霧立在正大門外，一動不動，似石雕塑像。
他等得太久了，從華燈初上到馬路對面的文具店都嘩一下拉關(guān)了折疊門，從人群絡(luò)繹不絕到門可羅雀，久到行人都奇怪張望，久到門衛(wèi)都裹上大襖跑出來關(guān)心：“學(xué)生你等誰呢，我們要關(guān)門了，家長呢？是不是聯(lián)系不上？”
李霧黑發(fā)涌動，置若罔聞。
大爺又高聲問一句。
少年這才跟活過來一般瞥門衛(wèi)一眼，看到老人面上的憂切，他匆匆低語一句“對不起”，而后返身走往校內(nèi)。
掉頭一刻，狂風卷襲，刺骨侵肌，李霧眼眶急劇漲紅。
他竭力吞咽著，壓制著，在黑暗中抬臂狠抹一下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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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一早，岑矜再度接到張老師的電話，說李霧從昨天開始就高燒不退，必須盡快去醫(yī)院診治。
岑矜從床上坐起來，崩潰地連薅好多下頭發(fā)。才含辛茹苦結(jié)束這個階段的公司事務(wù)，李霧學(xué)校那邊又開始沒得消停。
兵荒馬亂，雞犬不寧，接二連三，一波又起，黑色十二月。
岑矜腦袋里飛閃著這些詞，一邊忿忿刷牙，一邊揉著自己浮腫的眼皮。
出發(fā)前，岑矜把上周購置的灰色羽絨服疊好，放入購物袋，一并帶去了學(xué)校。
因提前收到消息說李霧在醫(yī)務(wù)室，岑矜就沒上樓，沿途拉了個女生問地址。
迎著風來到醫(yī)務(wù)室后，第一眼看見的還是坐校醫(yī)桌邊的少年。
他無聲無息靠在折疊椅上，半低著頭，唇色蒼白。病容襯得他眼窩深了點，兩頰也退回到初見時那種稍顯嶙峋的狀態(tài)。
岑矜深呼吸一下，收回目光，走了過去。
校醫(yī)望見來人，忙起身問：“你是李霧家長啊？”
李霧抬眸掃她，又倉皇垂眼，面色愈加難看。
“是我，”岑矜不動聲色，淡著臉問：“他怎么回事？”
女人毫無波瀾的反應(yīng)讓校醫(yī)一愣，隨即從滿桌檔案里翻出耳溫槍，懟到李霧額上：“學(xué)生說昨天就不舒服，早上過來量了體溫，很高。”
期間，岑矜仍未向坐那的男生投去半分目光。
嘀一聲，校醫(yī)將測量結(jié)果展示給岑矜看：“39度7，得掛水，你趕緊帶他去醫(yī)院吧。”
“那走吧。”岑矜單手抄回大衣兜里，轉(zhuǎn)身欲行的架勢。
結(jié)果李霧還是悶聲不響坐著，說不上來是躊躇還是難堪，好像只有這張椅子才能幫他掩蓋住那些前腳剛信誓旦旦許下壯語后腳卻又辜負對方的羞恥心。
岑矜直立少頃，終看向李霧。她走近幾步，將袋子里的羽絨服一把扯出，擱到他腿上：“穿上，跟我去看病。”
蓬松軟和的灰色羽絨服在李霧懷里展開，他怔了下，起身套上。
衣服尺寸寬大，也很長，一刻就將李霧包裹，周身也隨之漫出暖意。
岑矜往外走，李霧寸步不離地跟。
茫茫天幕下，女人與少年，一前一后行于寬敞大道。
他們隔著段距離，好似拙笨的幼年企鵝，邁力追隨著趾高氣昂的白鶴。
岑矜導(dǎo)航到最近的社區(qū)醫(yī)院，一路無。
恰逢流感高發(fā)期，醫(yī)院里擠擠攘攘。岑矜問服務(wù)臺要了兩只口罩，將其中一只分給李霧。
李霧接過去，學(xué)她戴好。岑矜勾好自己的，又整理了下耳邊碎發(fā)，揚目去看李霧。
未有防備，兩人視線在半空一撞。
少年雙眸黑潤，帶著些微久病難耐之后的濕潮感，純凈到令人心生憐憫。
岑矜心略揪，挪開眼，極輕地呵了口氣。
她指了張等候區(qū)的空椅，讓他過去等，轉(zhuǎn)頭替他排隊掛號。
李霧聽話坐下，一眨不眨望著岑矜。女人穿著短款的全白棉服，環(huán)臂而立，雖面色冷清，也在人群中美而奪目，一眼可認。
過了會，有個中年男人試圖插隊。岑矜不語，拍了下他后肩，意圖用眼神呵止。
中年男人視而不見，扎在原地就是不動。
岑矜微微昂起下巴，扯低口罩，似要斥責兩句。李霧見狀，騰得起身，快步走到她身畔，擋到她跟前。
少年人高馬大，眼神剔亮兇悍，外加后面的群眾也開始集體聲討，中年人只能悻悻出列，繞回隊尾。
“干嘛呢。”女人重新拉高口罩。
李霧回頭，輕聲：“我怕他……欺負你。”最后三個字，幾不可聞。
“你病好了？”岑矜眉目冷淡，略帶譏誚。
李霧不再說話。
“坐回去。”“哦。”
順利掛上號，看完醫(yī)生，岑矜有條不紊地取藥，領(lǐng)李霧去了注射室。
護士蹲低給李霧扎針，直夸這孩子血管真好找。
岑矜聞，瞧了眼他手背，青筋縱橫凸起，是挺明顯。
就是手背皮膚凍得通紅，岑矜轉(zhuǎn)頭去包里翻出他們公司圣誕節(jié)的伴手禮，一只純白的暖手寶。
她打開電源，把它交給李霧：“拿著，掛水手會冷。”
“嗯。”李霧接過去，用打吊針的那只手攥住。
“別用力。”
“嗯。”他放松五指，輕輕圈著。
岑矜不再看他，抽出tote包里的筆記本電腦，展開擱于腿面，專心瀏覽起來。
李霧偷瞄一眼，滿屏英文小字，他頭更痛更暈了。
輸液管里，清澈藥水一滴一滴下墜，流淌。
岑矜開始輕聲叩字，時快時慢。李霧無所事事，不時看岑矜兩眼，最后抵不住高熱沖擊，往椅背一仰，閉目養(yǎng)神。
不知多久，岑矜驚醒般抬眼，去看頭頂?shù)妮斠捍_認才剛過半，她舒口氣，回頭觀察李霧。
少年斜靠著，頭仰于椅背，喉結(jié)分明，睫毛濃密，像是已然入夢。
見他面部紅暈褪淡幾分，岑矜起身，伸手在他額上探了一下。
還是很燙。
她郁悶又無奈地呼氣，坐回原處，接著工作，將鍵盤敲擊得噼啪響。
也完全沒有留意，身側(cè)闔著眼的少年，將手背搭上額頭，一秒，又趕忙垂下，而后偷偷揚高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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