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梅庵送來的飯菜寡淡的緊,一個清炒豆腐,一個小青菜,一只矮矮的小木桶中盛著米飯,足夠四個人吃。
晚綠看見這兩個菜,臉都綠了,“娘子,不會是這個月都要吃這些吧?”
“青菜豆腐有什么不好?”冉顏在幾前跽坐,取了筷箸,道,“你們也一起吃吧,吃完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冉顏說話間有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懾,三個人默默在旁邊跽坐下來。
貞觀年間實行的還是分餐制,就是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個小幾,各自吃各自的,不管是自家平時吃飯,還是宴會,均是如此,像這樣共用一個盤子的,可謂條件艱苦了。
晚綠扁著嘴,低頭巴拉碗里的米飯,滿心的委屈,她不是覺得自己委屈,而是替冉顏委屈,明明馬上就可以回主院了,退了秦四郎的婚約,與嚴家的婚事也幾乎談攏,未來一片大好,誰知到最后還是鏡花水月,只是換了個地方吃青菜豆腐。
吃晚飯,冉顏在院子周圍散了會步,覺著時間差不多了,才領著晚綠去了庵主那里。
夜晚看影梅庵時,只能堪堪分辨房屋是用竹子和木板搭建,藏在竹林深處,還倒是世外桃源,白日光線充足,才能清楚的看見,這些房子十分破舊,有些木板屋因常年處于潮濕,已經搖搖欲墜。除了最前面那個石磚建成的佛堂外,冉顏住得院子看起來最新,應該是為了接待香客,而唯一有幸得到整修的地方。
庵主住在東邊,從石板小徑穿過佛堂后面的梅林,偶爾能遇上三三兩兩的緇衣女尼,均紛紛給冉顏讓道。影梅庵不大,一路上問了幾個女尼,很容易便能尋到。
過了梅林,已經能看見隱于樹林中的竹屋,冉顏余光瞥了晚綠一眼,“你那嘴再揪著,可就能栓上一頭牛了。”
晚綠偏偏頭,把兩個嘴角扯開,笑得比哭還難看,僵硬道,“娘子看這樣行嗎?”
晚綠是個不大能藏住心事的性子,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怎么也不能歡歡喜喜的接受,冉顏知曉她這個性子,遂也就淡淡道,“你還是揪著吧,免得庵主把你當妖怪收了。”
晚綠瞪大眼睛,滿臉驚詫的看著緩步朝前走的冉顏,舉步追了上去,“娘子居然也會說笑了!”
“很奇怪嗎,看見好笑的事情,說出來自然就是笑話。”冉顏頭也不回的道。
晚綠也不在意她話中的別有所指,笑嘻嘻的湊過去,“還是這樣的娘子好,以前您讀的那個什么《長門怨》,聽著就凄凄慘慘,奴婢雖不大懂詩賦,也聽的心底發涼,那樣的東西還是不要看的好。”
“不大懂?傳說你以前也是伴讀,怎么學得如此之差?從明日開始,你便陪我一起抄佛經,抄醫書。”冉顏閑閑的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挑。
晚綠黑著一張小臉,蔫蔫的道,“娘子今兒怎么凈想折騰奴婢,奴婢最不耐煩識字什么的!”
冉顏也不理她,抬手在門扉上叩了叩,“冉氏十七娘前來拜訪,庵主可在?”
停了一會兒,晚綠見沒有人來,正欲伸手再叩門,門扉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約莫四十余歲的女尼雙手合十唱了一句佛號,“庵主早課剛剛結束,冉娘子來的正巧,請進。”
“多謝。”冉顏亦回了一個佛禮,隨著她往主屋過去。
幾人在廊下脫了鞋履,剛剛站到廊上,屋里便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凈垣啊,是冉十七娘來了嗎?”
中年女尼微微躬身道,“是冉十七娘。”
屋里沒了聲音,凈垣轉身道,“兩位請進吧。”
房門打開,里面傳出濃重的檀香味兒,屋內光線昏暗,只有從門照進來的晨光下,才能看清正對面的幾上供著一尊兩尺高的白瓷繪金的菩薩像,菩薩像前擺著一只青銅鏤花香爐,幾前擺著三個蒲團,正中央的蒲團上面盤坐著一名緇衣女尼,如枯樹一般的手握著佛珠輕輕轉動。
“兒是冉氏十七娘,見過庵主。”冉顏微微欠身。
“老尼早已耳聞十七娘的名聲,不必多禮,請坐吧。”庵主微微伸手示意冉顏坐在自己對面的蒲團上。
冉顏心底喟嘆,在古代,流傳播的迅猛速度一點不比那個訊息發達的時代差,不到一個月,竟是連這清修的尼姑庵都聽說了她的事情。
坐下之后,冉顏才看清面前這個垂暮的老尼姑,面部皮膚松弛如松樹皮一般,兩頰長了幾片老人斑,枯瘦如柴,已經能清楚的看見面部骷髏的雛形,唇部肌肉開始萎縮,嘴癟了進去,眼眶微微下陷,從始至終都不曾睜開過。
風燭殘年,庵主現在的形貌正詮釋了這四個字。
“老尼早年曾學過幾日摸骨術,十七娘若是不嫌棄,可否讓老尼摸一次骨?”庵主蒼老沙啞的聲音帶著老年人那種細微的顫抖,使得平靜的聲音聽起來多了一絲請求的意味,使得這個突然的話題,顯得沒有那么突兀。
“好。”冉顏沒有親眼見過摸骨,但她曾經對此十分感興趣,找了許多相關書籍來研究,但終究也沒能看出一個人的命運和骨骼有什么聯系。
庵主將手中的佛珠輕輕擱在幾上,向前伸出手去,“十七娘先把手給老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