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不包嗎?”禮玨握緊大哥寬大的手掌,貼在臉邊磨蹭,“茭白,你幫我給他……”
“你總要做點事吧,小玨。”茭白累了,也沒勁了,氣色很不好,語氣更是差得很,“他是你大哥,不是我的。”
禮玨的臉一白,他難堪地蠕動嘴唇:“對不起,是我太用了,謝謝你茭白,謝謝。”
茭白離他們遠點,勉強休息了會,醒來發現禮玨還沒給齊子摯包好傷口。
“……”
茭白清楚主角受的性格,都看得胸悶氣短,想打人。
不怪他。男配們為他各種受傷,他不也這樣嗎?就哭。哭夠了回去找沈而銨,求對方救救他的男配們。
然后就被沈而銨折磨得只剩一口氣。
劇情反復著來,狗血三尺升。
茭白扶著船壁站起來,身子晃了晃才站穩,他走過去,先是拎開禮玨,然后將齊子摯的傷口包好。
最后,
“啪啪啪”
茭白對著齊子摯沒燒傷的那邊臉一通猛抽。
“你他媽還沒虐夠老子呢,死什么死!給老子起來!”
人活著,得有一份念頭。
好的,壞的,哪個都行,必須要有。
這叫信念。
茭白在瀕臨死亡這件事上是老前輩了,他冷笑著,啪啪把齊子摯的那邊臉扇成豬頭。
扇累了,茭白單膝跪地,湊到齊子摯流血的耳邊,用呆滯的禮玨聽不見的音量說了一句話。
――你死了,我就把你的寶貝弟弟扔到海里喂魚。
茭白蜷著撐在地上的小手指被虛虛捉住,粗糲滾燙的指腹蹭上來。
“小弟……”
茭白嫌惡地甩開他的手。
齊子摯的底子好,他初一早上就醒了,醒來便凝視窩在他身邊的弟弟:“小玨,你讓大哥很意外。”
禮玨睡眼惺忪:“啊?”
齊子摯摸了摸他的腦袋:“以后不要做傻事了,大哥不會拋下你的。”
禮玨看大哥活過來了,就放松下來,眼皮往一塊黏,他還強撐著。
齊子摯被弟弟的可愛模樣逗笑,他心里的陰霾,與身體的傷痛帶來的頹廢消沉都消散了不少。
“睡吧,大哥陪著你。”齊子摯輕拍弟弟纖瘦的后背,自己也睡了過去。
直到船開始劇烈起伏,外面的驚叫聲此起彼伏。
齊子摯讓弟弟躲在貨艙,他吞了止痛藥,慢吞吞地拖著腿走出去,很快他就回來了,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還有一絲茫然。
最壞的局面出現了。
幾分鐘前,船長在駕駛室操作,他的精神狀態很差,無法集中注意力。
旁邊的副手比船長要年輕,身體也強一點,他往眼睛里滴了幾滴眼藥水,緩了緩就在崗位上守著。新的一年,會有新的希望吧。
抱著這樣的期盼,副手一眼不眨地監視雷達。
當雷達重新運行的時候,副手都忘了叫喊,他直愣愣地自自語:“竟然是南向上……偏得太遠了……”
副手無意識地用手比劃:“只要去這個轉向點,就能回到原來的航道……”
正當他回過神來,激動得要通知船長的時候,船身徒然上下顛得厲害。
接著就是同事們的驚叫。
等他透過對講機詢問才知道,前天夜里的一震的確只讓一個倉破了,可是有好幾個倉都產生了不同程度的暗傷,肉眼很難發現。
如果浪不大沒事。
可一遇到巨大的浪流,像剛才的那種一樣,就全被頂開了。
船…………
要沉了。
警鈴持續整整響了一分鐘,帶起了一股逃亡的味道。
船上不能待了,下海才有一線生機。大家必須盡快遠離大船,一刻都不能耽誤。
船員們奔到生活區,那里有救生艇。
本來船上放了兩個,今年上半年有個破損了,船長一直說更換,都給忘了。其他人也沒想起來提醒。
這條航線跑了很多次都沒問題,他們大意了。
好在這趟有幾個同事沒跑,一艘救生艇能坐得下。
至于多出來的那個外來者,管不了。
所以從救生艇入海,到船員們穿著救生衣坐進去,這個過程里都平安無事,沒人爭搶打斗。
趙叔被老頭打暈了丟在救生艇里,沒顧得上茭白。
老頭早就看出了他和茭白的關系不是呈現給外界的那樣,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才沒丟開他,又或許是帶他一個是舉手之勞,權當給自己和還沒出世的孫子積德。
茭白沒力氣了,擠不上去。齊子摯和禮玨也不行。
三人要么傷得重,要么手無縛雞之力,于是就有了他們坐在甲板上面,望著救生艇遠去的畫面。
“完了……”禮玨瞪大空洞的雙眼。
齊子摯把他抱在懷里,安慰的話全悶在了破裂的喉間。
甲板上的海風里卷著禮玨的哭聲。
茭白隔著衣物摸到脖子上的項鏈,捏緊,那伙人還能帶上趙叔,這就行了。
沉船這個結果對他來說,在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茭白瞇著眼睛看連在一起的海與天,看久了,眼睛疼,他站起身,掉頭去船艙找救生衣。
片刻后,茭白有種被人掐著臉,挑開嘴,強行灌進來一大桶濃稠狗血的惡心感。
因為他拼了最后一絲力氣,千辛萬苦地找到了兩件救生衣。
全被齊子摯搶走了。
硬生生搶走,還給了他一刀。
就是那把刀,老子昨晚用來給他挖爛肉,清理傷口。
茭白臟話都不想說了,槽也不想吐了,他捂著流血的肚子癱坐在地上,盯著給禮玨穿救生衣的齊子摯。
這一刻,船在往下沉。
海鳥從甲板上空飛過,傷痕累累的翅膀撲扇著,嘴里發出難聽的嘶鳴。
“大哥,你再去找找啊。”禮玨揪著喘不過來氣的心口衣服,“茭白怎么辦?他沒救生衣怎么辦?”
齊子摯檢查弟弟的救生衣是否穿好。
“大哥!”禮玨哆嗦著,“我們不能把他丟下啊!”
齊子摯包著碎布條的半邊臉一陣刺痛:“小玨,你不是一直問我為什么綁他嗎?”
禮玨下意識捂住耳朵不想聽,大哥卻強硬地拉下他的手,一字一頓:“齊家能有今天,第一份力就是他出的。”
齊子摯沒有時間慢慢說,他只說了幾個節點。
禮玨聽了一部分,耳邊就嗡嗡響:“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齊子摯拿起船上的最后一件好救生衣,在那一瞬間,他看了一眼還坐在不遠處,用兩只通紅的眼睛平靜地看著他的青年。
不禁愣住。
之后是無法形容的怪異。
為什么那么平靜?就像是……上帝在看丑陋的人類一樣。
齊子摯才翻上來的不明情緒,就被他的想法裹挾的怒氣壓下去,他不再看青年。
如果他再看一眼,就會看見不一樣的東西。
那是想要咬下他一塊肉的憤恨。
齊子摯幾下就船上救生衣,撈起弟弟帶到護欄前:“跳!”
禮玨哭著搖頭:“不……我不……茭白還在船上……大哥……他流血了,你為什么……”
齊子摯咬牙拎起弟弟,將救生圈和他一起拋下海。
“茭白――”
禮玨嗆了水,他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就被跳下來的大哥推趴到救生圈上面。
齊子摯就要推著弟弟走,他感應到了什么,回頭仰望。
護欄那里趴著一道瘦高身影。
一條手臂垂下來,指間的血跡滴滴答答往下滴落,又被海風吹散。
齊子摯知道自己這個位置不會被沾到血,可他就是感覺面上有一滴,還就在他包著布條的那一塊。
血很燙。
布條下的傷口仿佛被灼痛了一樣。
齊子摯猝然就將視線收了回來,推著弟弟離開的身形隱約有一兩分倉皇。
船上只剩下茭白一個人。
茭白把自己肚子上的傷簡單處理了一下,之后就隨便在哪躺著不動。他之前跟齊子摯說他不會水,那是假的,他會,而且還不錯。
但現在的他一下水,撲騰一小會就會沉下去。
沒力氣。
茭白看齊子摯跟禮玨的活躍度,后者的沒變,前者的卡在49。
先睡會吧。茭白撐不住地閉上了雙眼。
肚子好疼啊,媽得。
這一刀要記下來,記下來……
禮玨在海上飄著,求生欲讓他很快就沒辦法擔心茭白,他拼命地跟著大哥。
不知過了多久,禮玨呼吸虛弱地說:“大哥,我不行了。”
齊子摯也不行了,但他有股意志在撐,只要飄上岸,就會迎來全新的生活,他還要回南城調查清楚小霜的死。
“再堅持一下,不要睡,小玨……”齊子摯不斷在弟弟耳邊呼喊。
禮玨暈暈乎乎地應聲。
白天過去,黑夜來臨,天光又一次撕開黑幕。
齊子摯帶著弟弟在海上飄了幾十個小時,渾沉的視野里出現了一個黑影。
是船。
“有船了,小玨……有船過來了!”齊子摯動著僵硬的胳膊脫下外套,泡得發白的五指抓住,高舉,用盡全力揮動。
外套上的海水劈里啪啦往下掉,伴隨著那艘船的轟隆行駛聲,如同希望的樂曲。
過來的是一艘黑船。
船上都是些靠搶奪為生的不法之徒。
但船沒有從兩個求救人員的頭頂開過去,而是停了下來。
因為前幾天,他們在深海搶一艘因人為意外迷航的商船時,船長的女兒看上了其中的一個中國男人,執意要嫁給他。
現在那中國男人要求放|梯|子,英文發音十分流暢,且地道,顯然在英國生活了許多年。
“阿藺!”齊子摯看清了向他游過來的人。
齊藺留半長頭發,耳朵上戴了一排耳釘,海水打在他陰郁的眉眼上面,他長期沒有好好睡覺的眼睛里都是血絲。
“先上船。”齊藺伸手去拉大哥,另一只手就要往他旁邊耷拉著腦袋的人身上伸,卻在半空硬生生停住,突兀地問,“他呢?”
齊子摯大腦供血不足,四肢也凍僵了:“什么?”
齊藺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著他:“大哥,你綁|走的茭白呢?”
齊子摯還沒說完,船上就有女孩子的喊聲傳來,是個身材極好,金發藍眼的英國姑娘。
與此同時,她讓她父親的幾個手下跳下去救人。
齊藺一上船,就重復在海里的問題。
齊子摯咳嗽。
“二……二哥……”邊上裹著毯子的禮玨顫聲說,“茭白還在貨船上面,船破了好幾個倉,沉了,救生艇只有一艘,被船員們開走了,沒帶我們……”
“只……只有兩件救生衣,我和大哥,我們兩人……茭白沒有……他還受了傷,他一直都有傷,怎么辦啊,他要怎么辦……”
禮玨語無倫次。
齊藺看大哥,又看那個雖然是他初次見,卻被大哥提到過很多次的少年,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想哭又想笑,卻什么表情都做不出來,唇角僵得厲害。
“大哥,錯了。”齊藺半晌扯住頭發,“我們弄錯了。”
齊子摯沒聽懂:“什么?”
齊藺從長風衣口袋里拿出一物,攤開,問少年:“你認識嗎?”
禮玨輕搖頭,他下意識去看大哥,這一看讓他滿臉呆愣:“大哥……?”
齊子摯見鬼一樣瞪著那塊玉佩,他很熟悉。
齊家每個孩子都有。
“這是茭白的。”齊藺說著只有他大哥才聽得懂的話。
齊子摯脫口而出:“不可能!”
齊藺沒在這時候說服大哥,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齊藺放下玉佩起身去找英國姑娘,讓她帶他去駕駛室。
在去的路上,他就告訴那姑娘,他的弟弟還沒找到。
姑娘很熱心,忙問大副:“附近有沒有船只?”
“雷達沒監測到。”大副是個絡腮胡大叔,脾氣還算可以,“雷達有監測不到的時候。”
“齊,你聽到了嗎,你弟弟乘坐的船還是有可能……”
齊藺沒聽姑娘說下去就走了。他內心控制情緒的閘門在看見大哥抱著那少年,像抱著最后的希望和僥幸時,瞬間打開。
“你都知道了,還抱著他干什么?”齊藺幾個大步過去,陰沉地嘶吼。
齊子摯指著禮玨,堅定地說:“阿藺,是你錯了,小玨才是我們的弟弟。”
齊藺發現玉佩被戴在了少年脖子,他的呼吸霎時暴||亂,一把扯回玉佩,轉身就給了大哥一拳。
當初大哥一查到這少年在長寧孤兒院待過,又得到了齊家的資助,就憑著這牽連認定了,迫不及待地扒住了生命里的新力量不放。他勸過幾次,大哥堅持自己的觀點。
他只好親自去少年的老家確認。
收獲是有,也冒險查了又查,再三確認過了,可等他終于和大哥會合……
“年齡……”齊子摯突然想到什么,死灰的面部整個活了過來,“年齡對不上!”
“茭白當年是從孤兒院偷跑出來玩的,他被撿走那年,養母不孕,家里需要一個孩子,他們怕茭白的家人找到他,就沒按玉佩上的出生年月給他登記。”齊藺嗤嗤笑起來,“多報了一歲,他其實也才十八。”
齊子摯眼中的光焰瞬間熄滅:“不可能……”
“不可能,那種人怎么可能是齊家的孩子,他害了小霜,他絕不會是我們的弟弟……”齊子摯吐出一大口血,“小玨才是……小玨才是……”
齊藺望著起霧的海面,滴水的頭發被他撥到了腦后,發梢的水珠全浸在了他沒有大哥寬厚的肩頭跟背部。
大哥排斥茭白的程度比他以為的還要大。
他這一周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只等親眼見到茭白做個實驗,看他自己的心理建設夠不夠堅固。
禮玨終于從發呆的境地里抽離,他慌忙爬過來:“二哥,你為什么要打大哥,他的腿跟臉……”
齊子摯赤紅的眼眸倏地暴|突:“阿藺,小玨還幫我包扎傷口了,要不是他,我大年三十晚上就死了。”
禮玨眨眼:“不是我啊大哥,是茭白幫你的。我沒有告訴你嗎?”他咬住嘴唇,愧疚懊惱地哭出聲來,“我忘了,我太累了忘了說了,是茭白,都是他給你清理的傷口,我害怕,我根本連看都不敢看……他還為了讓你活下去,不斷激勵你……”
齊子摯一動不動。
喉嚨深處有什么涌上來,他噗一下噴吐,那口血有一部分飛濺到了四周,一部分從空中灑下來,落了他一臉。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血紅色。
和那個青年肚子上流出來的液體顏色一模一樣。
禮玨慌了神,手往齊藺的風衣上拽:“二哥,你快看看大哥啊……他這是怎么……”
齊藺一巴掌扇在他臉上:“誰是你二哥,滾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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