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語氣一轉,變得充滿了譏誚:
    “哎呀呀,尹大人對-->>皇后娘娘可真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鑒,日月可表?!?
    “為了完成皇后娘娘的囑咐,連朝廷法度、賑災本職都可以拋諸腦后,這份‘赤誠’,真是令人……‘感動’啊。”
    歐陽旭將“感動”二字說得極其玩味。
    尹楷瑞雖然清晰地意識到歐陽旭這話是赤裸裸的譏諷,但聽到對方提及“皇后娘娘的深意”,又見其似乎“服軟”,虛榮心還是得到了一絲滿足。
    順著冷笑道:“哼,你現在知道也不算晚,歐陽旭,你說得沒錯,本官對皇后娘娘自然是忠心不二,天地共鑒!”
    “皇后娘娘的旨意,便是本官行事的,彈劾尹楷瑞“目無君上”、“媚事后宮”、“構陷忠良”,進而將矛頭直指劉皇后“干政”、“植黨”,掀起一場巨大的政治風波。
    念及于此,冷汗瞬間浸濕了尹楷瑞的后背。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犯下了一個極其愚蠢而又危險的錯誤。
    原本只想看歐陽旭驚慌失措,卻沒想到,自己先被對方寥寥數語,推到了懸崖邊上。
    牢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尹楷瑞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聲。
    王明遠目光閃爍,悄悄后退了半步,而李文翰則一臉茫然,似乎還沒完全明白這其中的兇險。
    歐陽旭之所以如此篤定自己不會有事,甚至能安然走出這牢獄,正是因為他早已看清了朝堂之上那盤錯綜復雜的大棋。
    清流一派與后黨劉氏勢力,如今已斗到了白熱化階段,雙方勢同水火,寸土必爭。
    在這種微妙而危險的平衡下,勝負手往往就取決于某一樁看似不起眼、實則能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小事件”。
    而尹楷瑞此時,憑借幾個地方庸官的構陷,就將他這個由皇帝欽點、且在江南災區已贏得相當民望的監察御史直接拿下、革職查辦。
    這絕非什么可以輕描淡寫揭過的“小事件”。
    這完全是一顆足以引爆朝堂、徹底改變當前勢力格局的重磅火星,是能演變成決定雙方勝敗關鍵導火索的愚蠢之舉。
    試想,若因此事,清流一派大做文章,掀起驚濤駭浪般的輿論攻勢和連環彈劾,最終導致劉皇后勢力遭受重創,甚至動搖其皇后之位。
    這并非完全不可能,畢竟劉皇后根基雖厚,卻遠未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那么,釀成如此大禍的尹楷瑞,在盛怒的劉皇后眼中,將會是什么下場?
    恐怕會真如歐陽旭方才所,劉皇后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都難消其心頭之恨。
    自皇帝趙恒當年執意要立出身并非頂級士族,且曾為歌妓的劉婉為皇后開始,以維護禮法綱常、士大夫尊嚴為己任的清流一派,便展開了長達數年、堅持不懈的激烈反對。
    雖然最終趙恒力排眾議,成就了劉皇后,但這梁子卻是結得又深又死。
    多年來,清流一派從未放棄尋找任何能夠攻擊、削弱乃至廢黜劉皇后的理由與機會。
    此前,清流領袖之一的齊牧暗中尋找那幅神秘的《夜宴圖》,其根本目的,便是為了挖掘可能涉及劉皇后過往“不潔”的證據,從而對她本人發起最致命的攻擊,以達到廢后這個終極目標。
    可見,雙方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此刻,見尹楷瑞被自己一番話點醒要害,神色大變,額頭滲出冷汗,嘴唇翕動卻啞口無,顯然是內心已亂。
    歐陽旭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卻依舊維持著那副淡然中帶著譏誚的神情。
    他冷哼一聲,打破了牢房內令人窒息的沉默,接著說話,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重錘敲擊在尹楷瑞的心頭:
    “尹大人,除了擔心皇后娘娘雷霆之怒外,還有一個人,恐怕……更不愿意看到我此刻被關在這里?!?
    “若他得知你將我革職關押的消息,以他的性子與手段,怕是會的“借口”和“攻擊點”了。
    清流一派完全可以借此抨擊后黨在地方上“倒行逆施”、“構陷能吏”,進而質疑蕭欽領導下的后黨是否具備執政的胸襟與能力,從而全力阻擊蕭欽的拜相。
    更可怕的是,歐陽旭根本不可能真的“造反”!
    他在災民中的聲望,尹楷瑞這幾日已有所耳聞,“歐陽青天”的稱呼絕非空穴來風。
    清流只需隨便派個官員下來走訪調查一番,輕易就能證實歐陽旭的清白與功績。
    到那時,他尹楷瑞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因私怨或派系斗爭而誣陷功臣的跳梁小丑!
    即便他最終能靠著羅織罪名,強行給歐陽旭定下“莫須有”的罪,那也無濟于事了。
    清流要的,根本就不是歐陽旭個人的清白與否,他們要的,僅僅是一個可以攻擊后黨、阻攔蕭欽的“理由”和“把柄”。
    后黨的人,難道還能堵住江南西路數十萬災民的悠悠眾口嗎?還能捂住天下士林清議的洶洶輿論嗎?
    尹楷瑞徹底明白了,歐陽旭方才所,絕非危聳聽,而是基于對朝堂局勢的深刻洞察,以及精準無比的政治預判。
    如如果真因為自己這一時糊涂的莽撞之舉,導致蕭欽拜相之事橫生波折,甚至功敗垂成。
    以蕭欽那睚眥必報、手段狠辣的性子,會如何對待他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
    想到這里,尹楷瑞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一片冰涼,臉色慘白如紙,毫無血色。
    后背的冷汗已經不再是滲出,而是如同小溪般流淌,瞬間浸透了厚重的官袍。
    他站在陰冷的牢房外,卻仿佛置身于數九寒天的冰窟之中,連牙齒都開始不受控制地輕輕打顫。
    方才那志得意滿、居高臨下的姿態,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無邊的惶恐與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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